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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明】沙携玉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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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丐明】沙携玉01

第二章:【丐明】沙携玉02

第三章:【丐明】沙携玉03

第四章:【丐明】沙携玉04

第五章:【丐明】沙携玉05

第六章:【丐明】沙携玉06





文前注释:卢恩符文里的骰盅,西文作Pertho,对应近代的塔罗牌的话释义为倒吊人。









子夜时分,飞龙营中灯火未熄,全员戒严,各关口设重兵布防,新任统领许文远巡视完各处部署后见无甚异状,便遣开护卫,一人独自走进了偏隅处稍显僻静的右帐。

方进帐内,就见一挺拔的人影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物什,许文远敛去平常的神色,掸了掸衣服下摆的尘土,单膝跪下,沉声禀道:

“属下无能,让那刺客在众目睽睽下跑了去,请大将责罚!”

那人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上前扶起许文远,轻笑道:

“文远,你我师兄弟之间情同手足,何须如此?要怪也是怪那明教功夫过于诡谲,仅凭你这般临时应变,着实很难对付。”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外头坊间盛传已经奄奄一息的许麒。此刻他面色平常,行动自如,除了在转身时牵涉到伤口动作会稍有滞阻,否则同常人并无二致,全然不似受了重伤的模样。

许文远起身,目光扫到眼许麒手中的玉佩,顿了顿,道:

“这是那日的刺客落下的,我托人来带给师兄看看,师兄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许麒皱了皱眉,将那玉佩递与许文远:

“这玉我初见便觉得有些眼熟,后来细细观察,发觉这上头还刻着些胡文,便取旧日文献查对了下,竟是疏勒王室的信物。”

“疏勒……难道是师兄十年前那场?”

“正是,疏勒与龙门荒漠和圣墓山相去也不远,我猜大约是那场战事里头侥幸逃出的遗族,机缘巧合入了明教,如今寻仇来了。”

“师兄无需放在心上,是疏勒夷族屡犯我大唐在先,又密谋屠戮镇守边关的天策弟兄,落的如今这般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你我齐心协力,灭了这逆贼便是。”

许麒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拿回玉佩,走回桌边,缓缓道:

“并非全然如此——”

“家国大事自当为先,而然征战杀伐本就是滋孽之事,不到迫不得已,又有谁愿意挥刀屠戮?像我这双手,只要沾了血,那便注定是欠债的。”

许文远闻言,想起了不久前的大光明寺一役,剿灭明教虽比不上关外战事的惨烈,但这么一比对,对许麒所言之意,他倒也能体会一二,正思索间,许麒忽然转身问道:

“这几日来军中除了那刺客的消息,还有什么状况?关于我的消息可有走漏?”

“并无,尽是些琐事,就听门口守岗的弟兄说那乞丐头子尹醉天来过几次,似乎要来探望您,但被拦下了。”

“探望?呵,这倒也是稀奇,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麟冷笑一声:

“当年我本以为他已经随前营在疏勒殉敌,谁知来了洛阳才听闻这小子命大,竟然逃回了中原,不知怎么回事还入了丐帮。你说他若是安分做人也就罢了,结果三天两头不干正事,仗着自己一身功夫,没来多久就带着手下一群叫花子和流民在洛阳城前占起了地,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但凡有不顺眼的就打,周遭的达官贵人可没少遭他毒手,闹得那块地盘上人人见了都躲着走。只可惜丐帮势力庞大,他又在洛阳分舵颇有威望,一时半会我也动不得他,最近他又勾搭上了个明教弟子,我上次巡逻恰好遇上那人,正欲收监,却又被他劫走了,想来这次刺客也是明教中人,谨慎起见,还是防着些罢。”

许文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向许麒询问道:

“那接下来如何找出刺客?下令全城搜查?”

“不,”许麒摆了摆手,又回到了释然的模样,指着桌上带着一抹朱色的通透玉佩,胸有成竹道:

“请君入瓮,守株待兔。”








尹醉天在酒足饭饱的午睡后醒来时,还隐约觉得腿脚有些酸痛,脑袋里昏昏沉沉不断交错着多年前战火纷飞鲜血四溅的画面,睁眼却是安然静好,恍如隔世,好不容易自沉浮不定的梦境里脱身,仿佛是刚跣足赶完一场百里的苦途,筋骨间弥留的尽是沙砾石块磨砺的酸楚。

天光微亮,衬着窗纸能看得见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埃粒,尹醉天眯了眯眼,起身,推开床边半阖的窗子,一股带着水腥味的热风便忙不及地涌了进来,尹醉天低头望去,地上的黑泥湿漉漉的,粘稠而厚重,看来是刚落完了一场大雨。

虽说是雨后,天气却变得更为闷热起来,天光混沌,铅灰色云翳的粘腻地在灰黄色的天空里纠结成一团,尹醉天将宅中门窗大开,放任外界翻腥的水气肆无忌惮地涌进屋里,然后哼着小曲踱步出了门。

洛阳城外四处弥漫着泥地里被水浸泡过的腐草的气息,尹醉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自向自己最熟悉的那家酒肆走去,来到堂前,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在柜上面排出几枚铜板,堂内伙计闻声,抬头刚想招呼,见是熟客,心领神会,麻溜拿起尹醉天带来的酒壶,绕到后厢打起了竹叶青。

打酒间隙,尹醉天百无聊赖地向四周观望,只见门口屋檐下来了个瞎眼的纯阳道士,檐上混着积灰的雨水不停滴落,在他身上那件摸约是经年不洗的白袍上晕开一朵朵污渍,那袍子油腻而陈旧,隐隐泛着脏秽的青灰,简直同尹醉天曾经流落时那条快要穿烂的破裤子的颜色没有分别。那瞎道士背上背着个青色的大葫芦,上头系着红线,也不知重不重,那模样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硌得慌。瞎道士衣着虽是一派流浪汉的架势,手里头倒是装模作样地捏着一柄脏兮兮的拂尘,但这并没能为他增添几分仙风道骨之气,好好的拂尘反倒是被当作了蝇拍,拿在道士手里四下胡乱挥舞着,用来驱赶因为天闷而低飞的蝇虫。那道士怀里抱着一面写有“玉虚门下葫芦生,算命卜筮不过三”的破旗子,往身前搁了个破碗,正悠哉悠哉地靠在门边等着生意。

自这自称葫芦生的道士在门口一坐就是半晌,期间也不见有什么主顾来,他也只是仰着头,对天自顾自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地不知唱着什么歌诀。尹醉天在酒肆内抱臂而观,看着那挡住了道士整个人的滑稽的葫芦轻蔑一笑,心道这种江湖术士,整天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如今还学着他们丐帮弟子,把自己也搞得像个穷乞丐似的端着碗占地方讨饭,要知道这里可是他尹醉天的地盘,他说一,就没人敢提二,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私自在他眼皮子底下抢生意,看这新来的不懂规矩,今天若是不给这疯疯癫癫的瞎道士一点教训,日后万一造起反来,怕是要蹬到自己头上来了。

尹醉天想罢,伙计也正好取完了酒,二人交接完尹醉天兀自仰头饮了口,用袖子擦擦嘴,便大步流星地走到那瞎道人身边,刚想赶人,那瞎道却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陡然拔高音量,把刚才念念不断的歌诀放声高唱了起来,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引得四周来往行人过客纷纷注目:

“身上临官不见官,所忧毕竟变成欢。目前凶事始须吉,紧急还来渐渐宽。身临天喜与青龙,定期喜事入门中。若逢驿马身临动,出路求谋事事通。身爻切忌入空亡,作事难成且守常,化入空亡尤要忌,劝君安分守家邦——”

尹醉天毫无防备,被这道士吓了一跳,本想开口叱责,却在听了那道士的唱辞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愣在了原地,由是被酒肆的伙计抢了先:

“喂,臭道士!我说你呢,在那儿瞎嚷嚷啥?赶紧走开!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这位小友莫慌,贫道不过路过提个醒,说完就走”那瞎道士不慌不忙地向酒肆内微微一笑,然后起身向尹醉天走去,将自己手中的破碗端予对方,摇头晃脑道:

“方才贫道随手一卜,得知这位大侠卦象化入空亡,乃不吉之兆,若是想消灾保平安,近日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哦,若是有家眷,也当是安分守己来的恰当,贸然行事,必落灾变。”

尹醉天瞥了眼碗里七零八落的筮草,不屑地取了根嚼在嘴里,冷哼一声,嘲讽道:

“呸,你个瞎子,路都寻不着,怎么看得到卦象?别在你尹大爷我面前瞎掰,像你这样的江湖骗子,我可见地多的去了。”

“我葫芦生师出纯阳,多年来云游四方,阅人无数,卦无虚占,便是京都的朝廷贵臣也要请我上门卜算,可同那些糊弄人术士大不相同,大侠若是不信,赏个五金,贫道再为你算一卦如何?”

周围人一听这话,纷纷有了反应,似乎是对葫芦生的名号有所耳闻,尹醉天心里愈发不快,扬声挑衅道:

“五金?五枚铜板都别想从我这里拿!找别地骗钱去!滚开!”

“大侠稍安勿躁,若是嫌贵,贫道不收钱就是——”

“啰里八嗦的有完没完?闭嘴!”

尹醉天不耐烦地取出打狗棒往葫芦生脚前猛地一抽,竟然被对方敏捷地后跳躲了开去,尹醉天当即皱眉,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被拂了面子,连忙跟上一招拨狗朝天,谁知又被对方一偏头闪了过去,还不待反应过来,就觉得被一股内力定了身,眼睁睁看着那葫芦生踏地飞身,施展梯云纵跃上了高处,居高临下地对着自己,笑吟吟道:

“贫道虽是眼盲,心却通明,奈何尔等明眼人反如障目而活,一意孤行,可悲!可悲!”

“胡说八道!”

尹醉天不得已使出烟雨行跃至一旁,堪堪站稳,再转身去看,那葫芦生却已没了踪影,只有耳边隐隐能听闻自远处传来的悠长的歌声:

“春土夏金秋见木,三冬逢火是真空;世空世动我心慵,纵吉须知到底凶——”










尹醉天在外面吃了那道士的哑巴亏,闷闷不乐地回到住处,推开庭院大门,恰见陆离背对自己,坐在前院石桌前,燃一柱熏香,沏一壶草茶,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匣中的木制符文。

距上次遇袭已过去七日,陆离除了在住处照看尹醉天,便是出门寻那块玉佩,这几日里他先后重赴溪北矿山、听泉私塾仔细寻找,皆是无功而返,一一排查后唯剩天策飞龙营,而那里却是依旧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且陆离被错当刺客,又有通缉令在身,更是不便接近。陆离为此心不在焉了两三日,不管尹醉天怎么缠着逗弄他都提不起劲来,有时被折腾烦了还会逐开对方,一个人蹲在屋里生闷气,现在却忽然气定神闲地算起卦来,还是同中原大不相同的方式,尹醉天见了,不禁心生好奇,凑上前偷瞄了起来。

陆离端坐桌前,面前石桌上则铺着一张黑绒布,其上陈放着一樽木匣子,匣盖颜色深邃,花纹缀饰繁复,上头皆是些难懂的符画,一看便知是来自西域之物。陆离那对翠绿色的猫儿眼里安然无波,他全神贯注地将手中隐约散发着檀香的木制符签全数合在匣子里,双手托举着,轻抖了几番,然后拢进手中叠齐,轻巧地从中间抽出一落,不急不缓地置于最上端,如此循环往复数遍后,陆离转手将这摞木签在桌上排开,呈一个半开的环状。陆离的手修长白皙,覆在深色的木牌上,对比鲜明,加之动作灵敏轻柔,连卜算的模样也甚是优雅,透着一股不俗的贵气。他目不斜视,仿佛全然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口中轻声念着尹醉天听不懂的胡语,然后重又将符签汇成整齐的一叠,横放平整。

“啧,没想到你这算命先生扮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尹醉天上前一步,拍了拍陆离的肩膀,跨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擦擦鼻子,背手指着身后远处洛阳内城的方向打趣道:

“连你个西域人都神叨叨的,可让城里那些装神弄鬼的牛鼻子道士怎么过日子!”

“……”

陆离闻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淡淡瞥了尹醉天一眼,似是在责备他的打扰,可尹醉天却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腆着脸笑嘻嘻的,陆离见状,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便又收回了眼神,装作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啜了口盏中有些微凉的蓍草茶,继续理起了符签。陆离从中又抽取了几张,层层分布,重分作了上中下三叠,竖置过来放好,抬头对尹醉天道:

“别光愣着,你不来试试么?”

“得了吧你,上次诓我命犯桃花,这次又想耍什么把戏?”

尹醉天连连向陆离摆手,脸上一副再也不要上当受骗的神情。

陆离也不恼,只是收手抱臂,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道:

“你还真当我之前在城前济民时的卦言都是随口胡说的?”

“不然呢?唉好好好,我信你还不成!别这样盯着我了,说吧,怎么玩?”

尹醉天本还想反驳,却正好对上陆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被看得浑身发毛心底生痒,当即服了软,只好乖乖配合。

“心里头想好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然后在这里头选七张给我。”

尹醉天闭眼在心里默想了番,依言选了七张,随后由陆离收去,重新拢进木匣子中,轻颠三轮,伸出双手进去用食指指腹顶住木签两端,小心地取出其中一张签,放在桌上。陆离取完签,向尹醉天一招手,示意他也来,尹醉天便低头学着陆离的模样取了一张,看了眼牌面,只见是一个曲曲折折不甚好看的符号,当即皱眉抱怨道:

“他大爷的,上来就抽了个看不懂的鸟文,歪歪扭扭的什么玩意?”

“……”

“骰盅。”

陆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尹醉天选出的符文,又重复了一遍,指着那个符文道:

“那是骰盅。”

“诶哟呵!是在叫我这几天赶紧去赌坊捞几把么?”

陆离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将手中木盒往桌子上轻轻一合,起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

“别整天浪荡没个正形了,我知道你有事瞒着。”

“……”

尹醉天被陆离这么一说,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刚想解释,却被陆离再次打断。

“没关系,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也不问,但我好心劝你一句,你如果执意继续下去,少不得要付出点代价。”

语毕,陆离甩下一句坐着别动便闪身进了里屋不见了身影。尹醉天一时愣住,不解其意,傻坐在原地,余光瞥见陆离自己抽中的那张符签,正面朝上横陈在桌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上头干干净净刻着一道竖杠,再无其他,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正当尹醉天思索时,陆离又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中不知攥了什么东西,快步走到尹醉天面前,摊开手掌,只见是一个缀着猫眼石的链子。

尹醉天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着陆离,陆离却神色淡然道:

“带着吧,看你兆头不好,帮你改改运。虽说不上有多大用,总归聊胜于无。”

尹醉天犹豫了一下,想起上回陆离交托东西给自己还是十年前分别的时候,一时不知当收不当收。陆离见他迟疑不定,粗暴地将链子塞进他手里便转身想去收拾东西,但刚迈开一步,就被尹醉天拽住了袖子,质问道:

“你是不是想自己去飞龙营?”

“……”陆离身形一滞,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冒险离开了么?不然你以为我这几天一直缠着你是做什么?无理取闹?”

尹醉天顿了顿,沉着嗓子,仿佛压抑着什么极大的感情补充道:

“阿尔斯兰,如若你还想着顺便找许麒报仇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的好。”

尹醉天难得喊了陆离本名,气氛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陆离却依旧镇定自若,摆手打断了尹醉天的话,道:

“今天去茶馆时那个小二赵茶说了,玉佩就许文远手里头,他已在军中放话,全城通缉疏勒逆贼,不出三日便会出通告。不管真假与否,我绝不能让玉就此落入那狗策手中,趁这几日尚事情未公开,我先行去探一探。”

“探个屁!找什么借口!就算你恨不得把许麒千刀万剐,以后报仇的机会多得是,没准过几天他就挨不过伤势死了,你现在就这么送上门,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

尹醉天是真的急了,两眼发红,冲上前死死捏着陆离的肩,将对方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叱道:

“这几日我替你去看过,飞龙营方圆数里都设重兵把守,兼有卫兵日夜巡逻,上次你我堪堪逃过一劫,皆受了不轻的伤,如今对方准备周全,就等着你一头栽进去,你倒好,主动上门,就算溜得进去,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

陆离被尹醉天掐得肩膀生疼,吃痛地闷哼一声,使劲挣了挣,却还是被死死地制在原地,抬头直直看着尹醉天的双眼瞪了回去,愠怒道:

“放开我。”

尹醉天这才发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了,忙松开手,向后退开两步,失神道:

“抱歉,是我太激动……”

陆离揉了揉肩,叹息着把尹醉天按回桌前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取过还燃着的熏香旁的茶壶,又沏了一杯茶饮下,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没错,我是恨许麒,十年前是他毁了我的家乡,杀了我的至亲;十年后又是他屠戮教众,对我们赶尽杀绝,我做梦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剖尸碎骨,但我从没想过去寻他报仇。”

陆离抬头,看到对面尹醉天不解的神色,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明尊向善,我不想冤冤相报,从入圣教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无止尽的复仇与杀戮永远换不来安宁,有些事情虽然无法原谅,但我可以选择包容。关于许麒,我也想过很多,他所做皆是份内之事,所谓各为其主便是如此,生来便是敌对的关系,我无权去要求别人站在我的立场上去看待一切。疏勒当年已是穷途末路,国破也可说是时运所致,至于大光明寺之变,乃盛极必衰,如今我一人流离无倚,也无力改写历史,与其两败俱伤,活在仇恨里,不如济世行善,普渡众难,守护最后身边仅有的亲人。”

语毕,陆离浅浅一笑,伸手拉住了尹醉天放在桌上的手,轻柔的抚着对方分明的指节,神情有些落寞,隐隐还带着几丝无奈。

“那……你为什么还执意要去飞龙营?”

尹醉天看着对方的有些哀伤的笑颜,忽觉得有些乏力,一股倦意涌上心头,自己仿佛回到了梦醒时分的感觉,头脑昏昏沉沉,他猜想是白天在外面花了太多力气的缘故,便揉了揉太阳穴,追问道。

“玉佩是我对疏勒最后的牵挂,这么多年过去,我知道你帮我找过,我自己也想尽办法寻了许多地方,姐姐那儿却仍是杳无音讯,我想她怕是早就不在了,甚至有可能都没能逃出大漠里,毕竟那里有着死亡之海和不归之海,多少同门师兄弟都没熬过试炼,折在了那茫茫沙海中,所以如今这玉便成了我同疏勒唯一的联系,也是唯一能证明疏勒存在过的信物。真的,别的我都可以不要,唯独这血玉,我一定要找回来。”

陆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他注视着尹醉天缓缓说完一切,尽管对方其实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尹醉天已然伴着熏香缭绕的烟雾昏睡了过去,正经历着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境。

他会在梦里见到自己从未去过的圣墓山,在猎猎风沙中迷蒙而巍峨,无数盏孔明灯如同萤火般零零散散地漂浮在空中,恢宏的光明顶在夜色中像圣火般光耀。他会在梦里隅隅独行,看到眼前月光落在三生树月白色的枝叶上,微紫的花瓣伴着透明的飞絮,纷纷扬扬似雪般飘零而下,天地旷大,他会在梦里见到只有他孤身一人立于树下,望空中月轮幽圆,银辉遍洒,月影掩于山壑间,远处映月湖湖水波澜微动,美轮美奂,却是寂寥非常。

陆离静静地看了一会眼前熟悉的身影,放开了原本相握着的手,悄然起身,没发出一点声音,轻轻掐灭桌上那柱快要燃尽的梦魂香,将杯中剩余的醒神的蓍草茶一饮而尽,然后苦笑着凑上前,吻了吻已经睡着的尹醉天的额头,使出暗沉弥散,隐去了身形,完全融进了彻底黑下来的夜色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夏月中天,枝绕云烟,庭中寂寂无声,唯独椿花落了一地绯红。






午时三刻,洛阳城前的茶馆一向热闹非凡,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生意自然也是好得吓人,伙计们经常为此忙得晕头转向,这茶馆本就是个人多的地方,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人数却还要比平常多上几倍,里面传来一阵阵哗然,整个茶馆被围地水泄不通,偶有走出来的,没几步便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老板娘赵云睿出去采购物件回来,一见这情景,便知城里头大约又是出了事,忙放下东西,跨前几步,挤进人群里观望,只见小二赵茶正站在茶馆中间,脚踩着一张椅子,当众大声转述着天策府新出的告示:


“逆贼陆离,数次行刺天策大将许麒未遂,现今人证物证俱齐,不日押送大唐监狱,等候行审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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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里内容的考据说明



由于唐朝年代对于西方来说比较早,西方比较靠谱的系统的占卜都出现在几百年后,且绿教禁止占卜所以中东地区基本找不到相关史料,新疆地区有载的也以萨满巫医为多,袄教的资料又特别少,特意去翻了论文又找不到什么除了符文和数字占卜以外的靠谱的有关占卜的文献,所以最终文里的卜算方法参考的是西方最早的卢恩符文,为了丰富剧情再加上了一点流传最广的纸牌占卜的手法流程,削减了牌阵。

文里丐哥的签子是骰盅,西文作Pertho,喵哥自己抽到的是I,即Ice(冰),对应近代的塔罗牌的话释义Pertho大约等同于倒吊人(为达到事情目的牺牲所爱事物),Ice约等于月亮(平静的表面下潜藏危机,看穿假相)。Pertho的运势宝石是海蓝宝石,Ice则是猫眼石,文里喵哥就是把自己的运势石给了丐哥。

另外就是文中提到的葫芦生,葫芦生又称葫芦先生,历史上确有其人,是开元年间洛阳知名的神算,传闻是盲人,擅长卜筮。开元年间洛阳占卜之风盛行,许多神算汇聚洛阳,其中葫芦生颇负盛名,能闻声识人,预言未来,和宰相李藩之类的达官贵人都有来往,《太平广记》《逸史》里都有关于他的故事。这里纯阳道长葫芦生的设定纯属化用二设,卜筮歌诀源自民间流传,年代实在考据不出来,剧情需要,如有不恰当之处求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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