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沙携玉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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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丐明】沙携玉01
第二章：【丐明】沙携玉02
第三章：【丐明】沙携玉03
四、
尹醉天，原名沈醉天，祖籍江陵。号睚眦，洛阳分舵弟子。好除恶平怨，名震一方。性逞勇好斗，十年前困顿流落于扬州，为丐帮长老马天忌所救，见其力道惊人，资质不俗，遂向帮主引荐，拜入丐帮，赐姓尹，改名尹醉天。
十年前。
扬州。再来镇。
再来镇一向是个太平地方，哪怕是再兵荒马乱的年岁，这里也是一幅悠然自得的闲适模样。
天色青蓝，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镇外的公告牌上的告示被雨水打得湿透。
纸上的墨点氤氲开来，绵连成一团团黛色的云雾，通告上头的字迹本就潦草，这湿气一熏，更是模糊不清，饶是眼神再好的人，也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不过，又有谁会在意呢？再来镇安逸了这么些年，从未出过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至于牌坊前那些官府通告，镇上的百姓也是熟视无睹。如今大唐盛世，天下太平，这骇人听闻的玩意儿，不看也罢。
雨方小了些，就见街边一家小赌坊的大门倏然大开，五六个打手架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一通拳脚相加后将他甩进了门前的泥水塘，还不待人爬起，就猛地阖上了门。
若是此时再稍走近几尺，便能听到赌坊老板隔着门尖细嘶哑的谩骂声：
叫你个小赤佬撒泼！没钱还敢来？寻死吗？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那青年从水塘里悻悻爬起，就着漫天小雨抹了把脏兮兮的脸。他低头从腰间掏出方才顺来的钱袋，掂了掂分量——收成还不错，便不再顾及那头赌坊里滔滔不绝的咒骂声，哼着小曲儿，喜滋滋地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沈醉天自十岁那年候偷喝了几口老爹酿的米酒，便一发不可收拾，走到哪儿都离不开酒水。这再来镇的巷子深处，便藏着一家他极为喜欢的酒肆。
方一回到铺内，伙计便冲他热情地吆喝起来，哟，小哥来啦，这里有个娃娃闹着要寻你很久了，看看是你家的不？
沈醉天转身一看，果然，不远处一双水绿的猫儿眼正委屈地盯着自己。
他心念一转，径直走向墙边酒坛取酒，淡然道：
兄弟说笑了，这崽子一副胡人模样，哪会是我家的？我就来打壶西市腔，不耽搁您做生意。
——沈大哥！别走！
阿尔斯兰闻言，忙跑上前扒着沈醉天沾满泥浆的脏衣服着急地喊叫起来，生怕尹醉天就这么抵赖下去不认他了。
伙计也是觉得好笑，见着小孩生得可爱，便拿了串糖葫芦安慰道：你沈大哥逗你呢，来，这个拿去，叔叔请你吃好吃的。
阿尔斯兰接过糖葫芦，但眼神却一刻没离开过身旁的青年。
沈醉天付完酒钱，瞥了眼阿尔斯兰，见他把自己脸蹭得像只花猫，随手用指节轻扣了下他的额头：
这崽子蠢，经不起逗，看都急成什么样了？
阿尔斯兰闻言，明白自己遭了欺负，委屈的神情一扫而空，气鼓鼓的小脸绷得像个包子。他愤愤踩了一脚沈醉天，然后转身自顾自啃起了糖葫芦。
沈醉天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掰过阿尔斯兰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揉了揉他微卷的发，玩笑地掐着阿尔斯兰的半边脸问道：
你是不是又是瞒着瑶瑶姐偷偷跑出来的？
唔唔。
阿尔斯兰嚼着糖葫芦，支吾着发出了些模棱两可的音节。
沈醉天心领神会，仰天长叹一声，向着面前那毛茸茸的脑袋又是一记毛栗：
祖宗，你溜出来就算了，哪儿都不去非跟着我干嘛？
沈醉天本是个没什么正经本事的人，仗着体格还算壮实，打架捣乱倒是一把好手。当初流落市井，得罪了不少地头蛇。为了混口饭吃，便应征做了佣兵，被派往随西征的天策军行动。
不料与疏勒一场鏖战后，所在伍中死伤大半，沈醉天侥幸逃生却失了方向，受困于茫茫沙海中，腿受了伤，也不知大部队去向何方，只能凭着印象胡乱寻找着出路，然后便在胡杨林中偶遇了同样困窘的阿尔斯兰。
起初两人语言不通，阿尔斯兰的汉话又是学了个半生不熟，沈醉天光是告诉他自己姓什么便废了大半力气。沈醉天本就是个江湖浪人，如今做了逃兵，处境更是尴尬，黑白两道人人喊打，上躲官府追查下避仇家报复，两人磕磕绊绊，一路南下，最终停歇在扬州。
到了主城，各路人马的眼线更多，若仍带着一个小孩，便显得累赘了。沈醉天四下打听，得知扬州有一乐善好施的明教女弟子，名瑶瑶，每日于城前相助江湖侠士追捕盗宝贼，大约是明教在扬州分会的传教弟子。
自枫华谷一战后，明教气势大涨，教众迅速遍布大江南北，已然成为江湖第一势力。思及同是西域而来，且教派兴盛，有着强大的背后力量支持，沈醉天权衡再三，将阿尔斯兰托予了瑶瑶，自己则打算凑足盘缠后离开扬州。
只是没想到才短短一周，阿尔斯兰便偷摸着跑出来寻他了好几次，也不知自己是哪儿引着这小猫崽子，沈醉天扪心自问，自己虽然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但确实也没在照料这孩子身上花多少心思。起初决定带着他从沙漠一路来扬州，也不过是看上了他身上的那些值钱家伙，阿尔斯兰虽然一副狼狈相，但从他身上缀着的那些衣饰来看，他之前大约有个显赫的家室。沈醉天想着可以路上多换一些盘缠，便在胡杨林里喊住了他，带着他一同逃了回来。
将阿尔斯兰送回营地时沈醉天才得知，大光明寺不日将建成，明日扬州的明教弟子便要前往洛阳朝圣。教主已另派总教洪水旗下弟子来扬州传教，今日别过，或许以后都不将再有机会见面。
阿尔斯兰闷闷不乐地听瑶瑶向沈醉天解释完原委后，躲在一旁嘟囔着：
我不想走，我要和沈大哥在一起。
瑶瑶闻言，忙柔声劝道：不要闹啦，沈大哥都带你这么一路了，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阿尔斯兰执拗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沈醉天这么多年没心没肺惯了，面对离别的场景自是不太对付，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不自然的问道：
你，小鬼，说说看，为什么总要跟着我？
这倒是不问还好，一问就问出了事儿。阿尔斯兰一听他这句话，憋了许久的一腔委屈终是爆发了出来，眼泪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抽抽噎噎地哭诉起来：
你明明答应了要帮我找姐姐的！
说好了一起找的！现在又赶我走！！
你骗人！你骗人——
沈醉天被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吓了一跳，细细一想，当初在龙门阿尔斯兰确实同他提过这事，只是他当时急于安身，便随口应了下来，答应等两人安定下来就陪阿尔斯兰去找下落不明的姐姐。后来路途舟车劳顿，繁忙疲累之中他也就忘了这件事，事到如今，没想到阿尔斯兰还记着，沈醉天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替阿尔斯兰擦掉眼泪。
是沈大哥不好，忘了这件事，你别哭，我这就去替你寻姐姐好不好？
现在大哥这里不安全，你就先跟瑶瑶姐去洛阳，我帮你寻着了姐姐，一定写信告诉你。
阿尔斯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反问道：
你，你又不认识我姐姐，没了我怎么寻她？
沈醉天语塞，抓耳挠腮地思索了半天，支吾道：
这样，你姐姐叫什么？嗯——长得什么样？家人间可有什么信物？
阿尔斯兰勉强止住了抽噎，在衣兜里摸索半天，取出一物塞进沈醉天手里。
沈醉天低头一看，正是那块带着些血色的玉佩。
姐姐名字叫艾丽娅，长得很漂亮…高高瘦瘦的！
嗯…但不怎么笑，头发是红色的，像火一样好看…
......唔，你带着我这块玉找她！她会相信你的！
这不是你父亲留——
没关系，
阿尔斯兰梗着嗓子道：
只有用这个才能找到姐姐沈大哥你带着吧我在洛阳等你们！！！
阿尔斯兰飞快地说完这一串话便跑没了影。瑶瑶不放心，忙跟着追了出去。
沈醉天握着玉佩，怔怔地看着阿尔斯兰跑开的方向，心想这崽子大约又憋不住找角落偷偷哭去了吧——
果然是个小鬼。
即使已东迁多年，明教在中原武林人士眼中仍是个神秘的门派，来无影去无踪，从弟子到教中做派无一不是如此。与先前瑶瑶告知的不同，其实扬州明教弟子连夜就启程去了洛阳，所以当第二天大清早沈醉天拎着一串新鲜鱼糕上门时，营地已经人去楼空了。
望着庭中空落了一地的红色椿花，沈醉天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自己难得从良一回，怎么就不给个机会呢？
他取下随身携带酒坛，给自己灌了口闷酒。
但这样的悲春伤秋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很快来了砸场子的人。
身后一阵窸窣，沈醉天转身只见昨日赌坊的老板带来了十来个打手，自身后而来将沈醉天团团围住，得意洋洋地将手中的一张通告甩在他脚下，戏谑道：
今天早上闲来无事，多看了几眼风光，结果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原来我们的老朋友，竟还是个逃兵！
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兄弟们上！
沈醉天毕竟只是有些不成形的三脚猫功夫，同一两个周旋尚可，若像现下这般被数十人围攻，便有些自顾不暇了。随着时间的拖延，沈醉天渐渐体力不支，对方人多势众，将他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也找不到突破口，只得将双手横挡在前抵御着攻击，缓缓向后退去。
见自己占了上风，赌坊老板大步上前，双手抱胸，站在人群中得意道：
知道怕了？之前撒野的时候倒很横嘛！沈醉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都他娘给我往死里打，赏金平分！
打手听闻赏金，更是来了力气，大吼着冲上前，皆是使出了狠招对付，招招都向着沈醉天的要害处直击而去。
沈醉天来不及招架，只得硬扛下这些袭击，浑浑噩噩中只感到手脚麻木，胸肺皆疼，赌坊老板刺耳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使劲打啊！把他偷的都给我抢回来！
——那块玉也给我拿过来！看那死赤佬一副宝贝样！我偏要抢过来！
——还不吭声？给我打！打到求饶为止！
丐帮长老马天忌路过扬州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沈醉天被一群地痞追打，头破血流狼狈不堪，但奇的是不管那些打手如何痛打，他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护着手中的物什，说什么也不让那些人夺了去。
丐帮中人，豪气冲云，侠义为先，路见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马天忌见这青年虽然被动，但确是资质惊人，被数十打手围攻抢夺仍能不松手，想必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此行来扬州，本就是意图招募些新弟子，若能通过此举为帮中多添一员得力大将，又何乐而不为呢。
马天忌蓄力手中，取出打狗棒横扫一片，赌坊众人应声而倒，他环视一周，大声斥道：
光天化日之下，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乃丐帮长老马天忌，你们若是有何不平，直接向我道来！
赌坊老板见状，忙讨好道：
嘿嘿，丐爷息怒，我们也不想的，只是这小子好赌，欠债不还，还偷钱，我们这不是给他点教训么！
今朝看在丐爷的面子上，钱我们就不要了，兄弟们撤！
慢着！
马天忌大喝一声，将打狗棒横在老板面前。
他欠你们多少？我还！
老板颤巍巍地摆手道，不用还不用还，丐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走吧！
马天忌闻言，无法，只好将一袋碎银丢在老板手中。
这些姑且拿去，就当是我替他还了罢！下次休要再来找麻烦！
是是是！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板捧着一袋碎银，带着打手慌慌张张地就跑回了赌坊。
沈醉天缓过神来，不顾一身伤，吃力地从地上爬起，向马天忌抱拳，断断续续道：
沈某…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小兄弟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长老不必推辞，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只是沈某现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沈醉天再一抱拳，转身要走，却听得马天忌在他身后喊道：
小兄弟，可愿入我丐帮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