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W YOU SEE ME?

【唐明】櫆(3)

叁·惊澜




这是陆瑶光第三次来花月楼了。


上回他依计前来找那花魁,约好了今日交换消息,可到了场子才被告知那花魁前些日子同一个穷书生私奔了,老鸨已派了打手去追,至今下落不明。


这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陆瑶光不是第一天同这些人打交道,实话还是幌子一听便知,那老鸨身后四周暗处各有视线投来,陆瑶光被盯得如芒在背,但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下直接隐身走人,只得一边设法与老鸨多攀谈上两句,一边往靠窗的地方走去,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令牌抛往楼下的隐藏在花丛后的交接点。


陆瑶光没指望唐无晴会派人来救他,之所以要由他出面策反那花魁就是因为唐无晴还不想暴露自己与此事的关系。陆瑶光这么做只是想就算今天栽这儿了,那东西好歹也能替他传个话回去,告诉魑字堂底下的人此地蹊跷,别像他这般自投罗网。


陆瑶光定了定心神,确定了周围几道视线的大致来处,面上又装作好奇,继续随便问着无关紧要的事。他余光瞥见那老鸨额上冷汗涔涔,说两个字就要用手绢去擦,眼神飘忽不定,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陆瑶光心里暗笑,手搭上刀柄,听闻耳边一阵破风之声,抽刀斜劈打开了自上而来的飞刃,却擦出的火花迷了眼,就听背后窗户砰然合上,眼前忽然就多了五六个杀手,为首的那个还是自己同门,银发金眸,白衣胜雪,两柄弯刀在屋内灯火下闪着寒芒,陆瑶光认得他,当初唐无晴重金雇去刺杀魍字堂前堂主而后又带来钥匙消息的杀手,正是眼前这个人。


“陆殊。”


陆瑶光开口的瞬间便已落在对面明教的四尺处,手中利刃直指对方颈侧:


“你竟敢出卖堂主?”


陆殊眉目含笑,用刀背抵着陆瑶光的刃,道:


“对面开了你们十倍的价,有这等好生意,我为什么不做?”


“十倍?”


陆瑶光挑眉,手上逼得更紧,将陆殊的颈侧划出了一道浅淡的血痕:


”只怕不止。”


周围杀手见状皆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围成一圈,默然对峙着。


“那女人去哪儿了?”


陆瑶光厉声向陆殊质问,只想快些得到回答。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趁一时之勇,而陆殊则早有准备,这招出其不意让陆瑶光暂且占了上风,但拖得越久,情况于他就越不利。


可陆殊微微一笑,不予回答。


陆瑶光见楼下大厅变得愈发空旷,也无法再等,强隐了身翻上房梁往另一侧天窗逃去,勉强爬到屋顶后再维持不住伪装现了身形,眼看陆殊的人马就要上来,陆瑶光看准了花月楼旁的小湖,纵身一跃,却没能坠入水中,快到底时腰间重重地一记刺痛,像是要被扯断成两半般,被锁链钩住了腿倒挂在墙上,陆殊则稳稳地落在自己面前,将刀背在他脸上拍了拍,戏谑道:


“你说说你,年纪轻轻跟谁不好,偏要给唐无晴卖命,逼得我这做前辈的今日只好忍痛割爱清理师门了。”


“……”


陆瑶光腿上伤口的鲜血倒流,经由对方浅金的发滴落在陆殊身上,引得陆殊动刀前多看了眼,发现陆瑶光眼里竟没有半点悔恨,反而清亮透澈得很,像是大漠绿洲里落满了星星的泉水。陆殊就这么怔了下,手背竟忽然剧痛起来,随后半臂便没了知觉,弯刀也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陆殊朝暗器来处看去,只见一道黑蓝色的身影自一旁树丛后闪现,手里似乎还扛着什么,正朝这里走来。


“唐无晴?”


陆瑶光听见陆殊的惊呼,不由呼吸一滞,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转头看去,就见那熟悉的面容正在向自己逐步靠近,不由睁大了双眼,正想警告对方不要过来,却听到一声清脆响指,四周机关接连爆裂,埋伏的人马应声而倒,陆瑶光这才意识到,来人是唐无霁。


唐无霁将那昏迷的花魁安置在花月楼前,抬起手不疾不徐向准备趁乱将陆瑶光灭口陆殊射了一发逐星箭,陆殊躲闪不及正中要害,低骂了一句唐无晴的名字,便强行隐匿了身形逃离,弃陆瑶光于不顾了。


陆殊的钩子扎得不巧,正扎在小腿侧脉上,陆瑶光倒挂着流了太多血,得救后也一路都昏昏沉沉几近睡着,还好唐无霁身上的草药香清凉,若有若无地飘散在四周,倒也提神,陆瑶光就靠着这个一路撑到了住处,他印象里最后的场景是唐无晴看见自己时脸上那从未见过的惊愕神色,似乎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随后就没了意识。




直到第二天傍晚陆瑶光才醒转过来,睁眼恰好就看到唐无霁推门而出的背影,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会惊羽诀?”


对方脚下一滞,回过头看着陆瑶光,满脸不解的神色:


“我为什么不会?”


陆瑶光听到声音也愣住了,他不知自己为什么默认那出现在自己房间的人就是唐无霁,此刻对上唐无晴疑惑的眼神,陆瑶光呼吸一滞,尴尬地想要闭上眼继续昏迷。


“你好好休息几日,这次是我失策了。”


唐无晴见陆瑶光答不上来,只当他是伤得重加睡糊涂了,毕竟唐无霁把人带回来的时候陆瑶光那身白衣服都被染了大半血红,而唐无霁的衣服颜色太深看不出,但也是湿皱的。唐无晴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多关照了陆瑶光一句——道歉自然是没有的,然后整整衣服,径自出了门。



陆瑶光后来再没能找到机会问唐无霁为什么要隐瞒实力,养伤日子里倒是唐无晴来得比较多,虽然陆瑶光知道对方并不是全然关心自己的伤情,更多的是想确认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进行下一步计划,唐无霁过来无非就是换药,或偶尔起了兴致便在床上纠缠一番,陆瑶光有伤在身,唐无霁不敢太放肆,有时陆瑶光主动起来,唐无霁竟还坐怀不乱地劝他注意休息,好了之后怎么要都可以。这让陆瑶光觉得自己和唐无霁原本只是各取所需的肉体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就好似外头那些情缘似的,竟开始谈起了欲望之外的事情。


陆瑶光不知道唐无霁是怎么看自己的,他一直跟在唐无晴身边替唐无晴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不止是因为对唐无晴的爱慕,还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出于更加一个丑陋、更加自私的原因——


嫉妒。


陆瑶光嫉妒那些与唐无晴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谈笑风生的男人,嫉妒那些与唐无晴在帐里翻云覆雨共赴巫山的女子。花月楼那晚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纠缠作乐只不过是陆瑶光这些年来经历过的无数个相同的夜晚之一。


陆瑶光初入唐无晴麾下便深得唐无晴青睐,原因无他,只因陆瑶光长得好看清纯,目似泉映星辰,笑若晴夜和风,这肉麻到造作的话还是唐无晴捏着十五岁的陆瑶光下巴亲口说的。


十五岁初入中原的陆瑶光就这样傻傻地喜欢上了这个不过是在随口调笑新人的英俊男人。


后来陆瑶光成了唐无晴的得力助手。唐无晴办起事来都先与目标交好,随后暗地捅刀,甚至都不用的自己的刀,这样目标就算没死成,也鲜少有能发觉唐无晴才是真正幕后主使的人。陆瑶光从十五岁起便在暗处跟随唐无晴,目睹了他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有投缘的,亲近的,相好的,虽然最终都是要被抛弃,或者死于陆瑶光刀下的,但这些人都能与唐无晴在光天化日下并肩而行,深夜里肌肤相亲,唯独陆瑶光在人前近不了唐无晴半分,若是不慎暴露了身形,还要被唐无晴像全然不识般厉声斥走。陆瑶光记不清这五年里有多少个夜晚他被迫隐身躲在满是脂粉香味的屋子暗处,看着唐无晴与人欢爱放纵,从开始的不甘委屈,到后来的嫉妒仇恨,再到如今的麻木漠然,若不是花月楼那一夜唐无晴忽然喊了自己名字又拽了那一下,陆瑶光想自己也不至于一夜间就回到了十五岁的心性,赌着气就和唐无霁上了床。


陆瑶光每每想到唐无晴这辈子都不会碰自己一下,过去,如今,未来都不会,就觉得心口酸涩得紧缩成一团,却又有滚烫的烈火自其中蔓延而出,烧焦了他身上每一寸想要接近唐无晴的肌肤,灰烬化为浓烟堵住他的嗓,呛得他哽咽,却又把眼泪都忍着咽下,不让流出眼眶一滴。


陆瑶光每一日在这焚身的烈火里过得有多煎熬,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就有多绝望。陆瑶光痛苦只有在执刑时得以发泄,积攒太久,最后如酒般发酵,因此他手下便没有一例能活着逃过追杀的目标,唐无晴发现这点后更是舍不得让陆瑶光离开自己麾下,只不过他也没有给予陆瑶光更多的恩惠施舍,仅仅是留着他这把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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