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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千金散尽还复来


朔雪炮X朔雪喵

傻白甜
傻白甜
傻白甜

取材自唐代《酉阳杂俎》:猫濯面过耳则客至。
志异小传,招财猫的故事✨





正文





蜀中唐门有一经商奇才,乃外堡弟子,名曰唐应钦。

唐应钦其人心思缜密,精于计算。天宝十四年,天下大乱,山河将倾,人人自危,唐应钦看准时机,向江湖各大门势力派制卖兵器偃甲,加上其为人八面玲珑,世故圆滑,黑白通吃,很快遍打通了各处关节,上至大唐皇室狼牙军部下至江湖游侠东海隐士,无一不对其敬重有加,因是生意兴隆,声名远扬海外。

唐门乃百年世族,经商起家,对机关数术也颇有研究,制作精良,机关奇巧,艺技不输万花谷;其兵器也是精铁淬炼,反复锻造,经打耐用,质量上乘,较藏剑出品的普通江湖制式款更为精致。唐应钦高瞻远瞩,接手外堡生意后,不急一时之利,囤积居奇,断了同江湖商人的生意,精心锻造了一批兵器,完成后皆压在本部仓底,托人向主顾们放话,欲用唐门兵器只得向唐家堡单独定制。主顾们本就是慕名而来,求物之心切切,唐应钦这般压货,更是吊人胃口,一来二去,各方势力争相哄抢,硬是将这批兵器价格抬了数倍,唐应钦由此一夜成名,唐门的生意也从此隐隐有了赶超藏剑山庄的势头。

这唐应钦虽在生意场上八面威风,自身却是有着一个极大的弱处——武艺不精。听闻其自小悟性极差,起早贪黑勤练数年却仍只堪堪学成了唐门的基础招式,从未通过任何一次内堡举行的试炼,屡遭淘汰,遂被堡主遣去经商。唐应钦初入江湖的头几年默默无闻,与在蜀中时并无不同,未曾展露什么过人之处,也不知是得了何方高人资助提点,忽于三年前广收门人,招揽了大批万花谷与昆仑隐士,皆制得一手好机关偃甲,与唐门技艺兼容并合,加以改良,运筹帷幄,苦心经营,历经几番波折后,终取得了今日的盛名。

左贺兰在茶馆听到这番故事的时候,不觉出了神,以致连狼牙军的传唤都没留心,上错了饭菜。不巧又是冬至时日,温好的热酒一会就冻凉了,那几人粗暴蛮横,招待稍有不周便大发雷霆,当即拍案而起,操刀就摆出要开打的架势;而四周来帮忙的江湖中人大多都是看在老板娘赵云睿的面上暂行时宜之计,对狼牙军的种种暴行心中不平已久,眼见狼牙军官如此嚣张,纷纷与之相对,还好赵云睿从中周旋陪罪,狼牙军方才作罢,不然只怕这些江湖侠士接下来又是要过上通缉逃亡的日子。

好不容易自茶馆脱身,左贺兰却发现弯刀落在了茶馆,一时无法,只好先将马匹系在附近的枯树干上,从路边狼牙军尸体堆里翻出一把尚可防身的砍刀,顺便去河畔取水清洗清洗。天都镇方历经过战火,林间土地焦黑,腥气四溢,左贺兰方行两步,便听得身后有鬼祟的脚步声,倏地足下运劲,蹬步甩出金链钩住枝干,匿于头顶树丛间,摒息凝神,静观树下动静。

来人是一面目奇特的胡人和一个狼牙军小卒,两人步伐极快,瞻前顾后,途中不断窃窃私语,一看便是在密谋些见不得人的诡计。

“老陈,你说那个瘸腿小子领队的就是...那个?”

“千真万确,我从狼头那里听来的!”

“你可别胡诌!骗我两个吃酒钱也就罢了,要是惊动了队正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去你娘的,爱信不信!老子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面上好心告诉你,不然回头我一个人得了赏可别来巴着——”

话音未落,那胡人的后颈便已被刀刃抵住,他不敢转身,只听得耳边传来低沉的质问:

“你们所说的可是唐门的走镖队?”

这胡人胆也是小,被这么一威胁,吓得连官话也说不利索了,不停地颤着,结结巴巴半天才挤出一句是,左贺兰也懒得同他计较,索性用刀柄敲晕,抬腿将那不省人事的家伙踢进了一旁被血水搅的灰红的河中。

一旁的另一个小卒呆楞半晌,直到看着胡人被敲晕时似乎才记起来要逃跑,只可惜不待他跑几步,一柄飞刃便与他双眼堪堪擦过,直插进一尺旁的树干中,生生断了去路:

“带我去找你们说的那批货。”






自尸人侵入,洛道便终年阴雨不断,一片荒芜凄凉,唐应钦走在商队前面,左腿受过伤的关节因为湿气侵蚀隐隐作痛,他打着伞,站在山巅俯瞰下方村落的寥落景象许久,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那个人不是他。

影卫上报先行的镖队遇到了伏击,对方身形诡秘,怕是明教中人,唐应钦亲赴前方查看,人是捉住了,可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唐应钦看了眼那个一声不吭的明教弟子,摆了摆手,任影卫将这劫镖的带下去自行处置。

午时过后雨势越来越大,押镖的牛车车辙陷进了泥泞里,寸步难行,而这批货物是要进贡去给东洋来的贵人的珍品,那贵人喜怒无常,若是东西出了什么闪失,他大约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唐应钦四下环视,一片穷山恶水,想这洛道也没几处好落脚安身的地方,只好动用浩气的人脉同秋雨堡守关大将商议,借地休整两日,等这大雨停了再继续上路。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唐应钦打点完帐目,正打算合衣而卧,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清脆而诡异的铃声,大半夜的,商队里的人早都歇息,浩气的侍卫也皆在门外值守,而这洛道本就异象频生,阴气森森,此刻又忽然冒出了一串招魂似的铃音,伴着些低低的野兽呜咽,不论怎么想,都着实有些诡异。

唐应钦放缓了步子,试探着摸到窗边,隔着窗纱外头一片漆黑,可他的直觉却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隔着窗在注视着自己,于是转身熄灯用黑暗湮没了自己的身影,猛地打开了窗子,一股带着浓烈土腥味的雨水瞬间随着狂风扑面而来,唐应钦没来得及防备,被浇了一头一脸,悻悻抹了把脸,再睁眼看,外面却只有深潭一般的黑暗。

雨声单调重复地回响在耳边,唐应钦的左腿又隐隐疼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四下扫视,确实再无别物了,便合上窗默默回了床边,放空心思默默合眼进入了睡眠。

这一夜他睡的并不好,潮湿的天气,闷响的滚雷和那若有若无的铃声混淆了现实和梦境的边缘,他梦到了三年前的那天,同样是荒郊野岭的雨夜,条件虽是比现在差些,但与如今不同的是当时他身边还有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偷吃了他东西的波斯猫。

当时他刚刚重伤痊愈,一身武功也算是废了大半,拖着还不是很方便行动的腿脚就被外堡的管事遣出去做些小笔买卖,江湖上鱼龙混杂黑道白道都有着各自的规矩,唐应钦从小练的是杀人的活计,之前从未接手过这档子事儿,初出茅庐不懂行,又没师父带,接连吃了几个哑巴亏,几个月下来赔本赔得倾家荡产,自小无父无母被收养的他在外也是举目无亲,最后愣是连住处都没了着落,好不容易在山野间寻得一破庙,饥肠辘辘,自己架了个火堆烤了几条旁边溪里捞的鱼,谁知就出门去遛个弯的功夫,回来那几条鱼就只剩骨头了,而罪魁祸首正在火堆旁一脸餍足地舔着那沾满了油光的爪子。

唐应钦虽说此时元气大伤功力不济,但抓猫的力气还是有的,好不容易搞到的吃食就这么没了,更是怒火中烧,冷哼一声,甩手丢了一地鲲鹏铁爪暗藏杀机,那团白色的毛球见势不对立即向门外跑去,可还没蹦跶几下就中了招,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了机关里,喵呜呜地呜咽着。唐应钦拍拍手,上前把那猫儿拎着后颈提到和视线齐平的高度,仔细打量起来,没想到居然还是只波斯猫,和浑身脏兮兮的毛不同,鸳鸯眼儿一黄一蓝,像宝石似的清澈闪亮,满脸不服气地在半空中胡乱蹬,想抓挠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可是左边爪子因为刚才在机关里乱动被伤得流了血,才伸到一半就疼得一声惨叫,唐应钦本想宰了这偷食的贼东西果腹,结果看它也是同病相怜,忽然就敛了杀心,收起手里已经出鞘的短刃,提着猫就快步出了门。

唐应钦把那团还在胡乱挣扎的毛球带到溪边,对着那因为看到水而惊慌失措小脑袋轻轻一拍,手里的东西总算是暂时安分了下来,唐应钦蹲下身,撕下衣角的布料沾了点水,把那猫儿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了一番,总算让它恢复了本来雪白的模样。等唐应钦给它包裹好伤口,猫儿也安安静静地趴了下来,窝在唐应钦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蹭来蹭去,似乎接纳了眼前这个前一刻还想吃掉自己的人。唐应钦见状,忽然玩心大起,低头朝着那双亮晶晶的猫儿眼轻轻呼气,那小东西立马瑟缩着用右爪拼命揉起了脸,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唐应钦看的一愣,随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好久没那么笑过了。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来往应酬,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脸上端着笑总是没错的。然而自从唐应钦被逐出内堡,心中郁郁,哪怕是经商谈恰时也总是崩着一张冷冰冰的脸,那副杀手模样,与其说是做生意,不如说是在威胁别人,来做买卖的见了自然退避三舍,哪还有什么生意可谈,如此往复,金子只出不进,唐应钦的处境也是愈发困顿潦倒,而街坊市井爱闲言碎语的人也不少,于是又无辜落的了个铁面阎王的绰号,更是无人敢近,后来不慎遭了别有用心的人算计,欠下万金,这才不得不躲进山里避起风头来。

这大约是唐应钦这些年来过的最苦的日子,内堡试炼发生的事情和债主无穷无尽的追杀几乎把他压垮,可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个小东西竟然将他这几个月来堆积的抑郁一扫而空——唐应钦把猫儿抱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毛,苦笑着看门外忽然变了天,大雨倾盆而下。

夜半的时候大雨变成了暴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着卷过山林,唐应钦所在的这间破庙也漏起了水,门窗随着风雨的呼啸声吱呀作响,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唐应钦被一声炸雷惊醒,雷声极响极近,仿佛就落在门外一般,他刚睁开眼,就见一道霹雳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庙堂,晃如白昼,他心里一紧,低头去看猫儿,那可怜的小东西早就吓得出不了声,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浑身都在发抖,唐应钦赶紧起身将猫儿护得更紧,一边摸着毛一边柔声安抚,可天公不作美,外头的惊雷一声接着一声,而且仿佛逐渐接近的脚步一般不断落在破庙周围,愈来愈近,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折腾得唐应钦也不好受,但他一看到怀里的小家伙,从未有过的保护欲就油然而生,外头的风雨似乎都和他无关,只要像此刻一般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安宁就已足矣。

雷雨下了一夜,闪电终还只是堪堪徘徊在近在咫尺之处,没有击中这间破庙,唐应钦搂着猫儿一夜未眠,等到第二天天光破晓乌云四散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正想好好补眠小睡一会,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零落的脚步声,不由心中一凛,将熟睡的猫儿安置好外出查看,果然是追债的找上门了,时间紧迫,他也顾不得回去掩藏踪迹,急忙就使出飞鸢泛月朝离开了林间。









“这位少侠,您能看上唐应钦那小子的东西,可真是找对了人!他手里头呀,都是值钱玩意儿,要是出其不意劫一把,随便捞个东西,十年都不愁吃穿咯——”

左贺兰从洛阳一路赶到洛道,顺路弄了两把新弯刀,继续押着那狼牙小卒叫他带路,谁知对方竟还想趁机套近乎,絮絮叨叨阿谀奉承个不停,左贺兰平生最不喜这套,嫌烦地很,刚想把人嘴堵上,那小卒的一句话却让他改了主意:

“对对对,少侠知道不?这唐应钦那么有钱,其实根本不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他呀——会妖术!”

“哦?”左贺兰闻言来了兴致,挑眉道:

“说来听听。”

狼牙小卒立即点头哈腰,如获大赦般地讲起那真假半掺的市井传说来:

当年唐应钦负债累累,四处逃窜,躲进了深山,债主遣人追杀,派出去的人却在一夜间全部失踪,随后几个债主也接连遭遇不测,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后来等风头过去,唐应钦不知怎么忽然有了本钱,在扬州再来镇开了个小铺子,倒卖各类磨石甲片或者云英绣之类的小玩意儿,明明都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可他的生意就是拦不住的好,蒸蒸日上,口碑也不错,而这其中最奇的是,一到下雨天,他铺子就特别热闹,照理说下雨天人都出行不便,急匆匆赶着回家,可不知他那铺子究竟有什么魔力,凡是路过的,都忍不住进去瞧一瞧看一看,买了东西发现不错便去告诉街坊邻居,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日积月累下来,生意越做越大,铺子也不仅仅只是卖些铸固用的甲片,开始慢慢地卖些武器。

这武器的行当与之前的小玩意儿可不同,这能做得起买得起武器的可都是有财有势的大户豪门,里面这趟浑水可深得很。唐应钦卖的是唐门的特制机关,自然抢手非常,以至于触动了这款地盘上本来的大户的利益。

这江南一代的兵器生意,本全都是由藏剑叶家独占鳌头的,就算有些零碎小户,大多也是依附在藏剑门下,做些转手的活,如今忽然杀出个蜀中唐门,本地的几个小门面都受了波及,纷纷跑去叶家哭诉,说那唐应钦施了妖法,反常理而为之,一到下雨天就大肆揽客,用法术骗客人去他们家做生意;还有人言之凿凿说看到唐应钦养了只猫妖,有次夜半经过铺子遇上,险些被生吞活剥了;还有的说唐应钦那铺子一到子夜就会传出奇怪的声音,比如凄厉的猫叫和隐隐约约的铃声,凡是听到不该听的声音的人,都会被招了魂去……总之说法千奇百怪,描述也越发离奇,这事儿在几家生意人间传得神乎其神,人心惶惶。

后来上门闹事的百姓商人越来越多,搞得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叶家的人没办法,便请了位道长去唐应钦的铺子捉妖,那道长去了再来镇一看,铺子前果然蹲了只白猫,还隐隐带了些妖气,当即大喝一声妖孽哪里跑就把那猫妖打成了重伤,唐应钦闻讯而出时猫妖早就跑得没了影,这之后唐应钦大病一场,经那道长指点才算是恢复了身体,听说是被那妖怪吸了太多精气。不过后来又听人说,唐应钦养病的时候门外曾来过一个白衣的年轻人,连着三日夜里都朝着屋内叩首,三日过后唐应钦大病初愈,那年轻人也就再没了踪影——

“诶,你说我这声音,像不像你说的那个猫妖的招魂铃?”

左贺兰忽然打断了狼牙小卒的话,晃了晃原本系在颈间的铃铛坠饰,一阵清幽的铃声在夜里背后响起,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毛骨悚然,吓得那小卒浑身一激灵。

“怎、怎么会像呢!少侠您是人,这、这不过就是个铃铛而、而已……”

“真的?说起来你说的这个故事,好像和我知道的有出入啊。”

“不、不可能!我说的都、都千真万确!是老陈告诉我、我的!”

小卒一边拼命摆手一边结结巴巴组织着语言,左贺兰实在是听不下去,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布条塞就进了他嘴里,然后把人绑在附近的树干上捆了个严实,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道:

“就是这儿对吧?”

狼牙小卒吃力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左贺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上前又是一脚,对方才停止了说话转而点了点头。

“对了,你之前在长安是在做什么来着?”

“小的……小的被派去修地底下那、那些——”小卒嘴里塞满了破布,只能含糊不清地交代着。

“那就对了,老实给我呆这,过会还要用到你,我去去就回。”

接着狼牙小卒就眼睁睁地看到左贺兰当着自己的面化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抖了抖尾巴后飞快地奔向了远处,独留他在原地听着那项圈上铃铛发出的清脆声响,满眼的恐慌与不可置信。









唐应钦没想到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何忘尘重遇,要知道距他们上次不欢而散,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

何忘尘还是那一身邋遢打扮,白色的道袍经年不换满是磨损,背上背着个青葫芦,手里头装模作样地捏了柄脏兮兮的拂尘,在那些活死人的尸体旁四下胡乱挥舞着驱赶蝇虫。听闻背后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当即举着破旗子,高声吆喝起玉虚门下葫芦生的陈词滥调,听得唐应钦头皮发麻,立刻出声制止了他:

“何道长,别来无恙。”

“竟是唐小兄弟,你我能于此时此地重遇,当真是缘分!缘分!”

何忘尘虽然双目已盲,但听觉甚好,行走活动与常人无异,他循声快步走到唐应钦身边,掐指一算,开口道:

“身上临官不见官,所忧毕竟变成欢。目前凶事始须吉,紧急还来渐渐宽。身临天喜与青龙,定期喜事入门中。若逢驿马身临动,出路求谋事事通——”

“每次都是这么一首,三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

何忘尘却是不理会他,绕着唐应钦走了一圈,继续自顾自说着:

“方才贫道随手一卜,得知唐兄太岁爻所示乃青龙属木,发动则加官厚禄。在外益资财,内摇生眷属,近日看来又有一笔横财可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还真是借道长您吉言了,”唐应钦早就知道何忘尘疯疯癫癫随口胡来的德行,略一欠身,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一步,问道:

“不知道长此次前来又为何事?”

“听旧识说近来秋雨堡内不大安分,似乎有鬼祟之物,闹的人心惶惶,受人之托,我便来看看。”

“呵,又是捉妖?”唐应钦冷笑一声,抱臂而观:

“该捉的不捉,不该捉的,全让你打跑了,你这次又想祸害谁?”

“唐兄这话可就不对了,贫道也不过想为民除害,若唐兄还是介怀三年前贫道做的那件错事,贫道这就赔罪。”

“你现在赔有什么用,你能把他给我找回来?”

“……”

这其中种种误会,依旧要从三年前说起。





唐应钦好不容易逃脱了债主追杀,跑去了扬州,凭借做杀手时练的铸造手艺赚了些小钱,重新做起倒卖行当来,生意说不上好但也不坏,起码能混口饭吃。

那是个雨天,与平日无异,他本以为这种天气大约没什么生意,守了小半日,正打算打烊休息,铺子前忽然来了许多客人,数量超乎平日的三倍不止,他惊喜之余目光四下一扫,一团背影熟悉的白色毛球正端坐在铺子门外躲雨,大约是雨水溅到了眼睛,湿气沾得那张猫儿脸难受,便一直举着爪子自耳朵边往下揉脸,远看仿佛在招手一般,模样煞是可爱,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围观,更有甚者干脆走近铺子来买起了东西,由是生意要比平日里好了数倍。

唐应钦忙里忙外一整天,日暮时分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急忙跑去门外,那猫儿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如此往复了几日,都没逮着这个招揽生意的小家伙,唐应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夜守在店门前抓猫,谁知竟然撞上一个穿着明教弟子服饰的白衣青年,对方大约也没料想到唐应钦大半夜不睡觉呆在这儿,两个人都是一愣,随后唐应钦先开了口:

“这位少侠半夜造访,有何要事?”

那明教弟子带着兜帽,遮住了半边面孔,另一半身子掩藏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听了唐应钦的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养的猫儿丢了,听人说在这里见过它,所以来看看……”

“是一只白猫吗?”

“……对,眼睛颜色不一样的那种。”

唐应钦闻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明教弟子银发异瞳的模样,玩笑道: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唐应钦话音刚落,那明教弟子就隐去了全部身形,唐应钦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对方有些紧张的声音:

“我、我找我自己干什么?我又不是猫!”

唐应钦无奈的摇摇头,这年头的小偷也是越来越没水平了,连个谎都撒不好,他随手在门口丢了几个机关,叹了口气,决定进门睡觉,而那明教的声音却愈发焦急起来:

“你怎么又——诶?!别走啊!我出不去了!”

“好自为之。”

唐应钦对此类梁上君子不想多搭理,摆摆手关了门,想也算给了他一个教训。

第二天他再去门口看的时候,机关已经散落一地,那明教弟子也没了踪影,白猫儿倒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这家伙,前几天摸都摸不着,今天倒是肯看看自己了,唐应钦也没多想,笑着上前把那白猫儿举起,没想到反被挠了一脸。

“我说你也不用那么记仇吧,上次庙里头没够着非得今天来还?小气鬼——”

唐应钦虽然被抓了一下,但其实不痛不痒,自然也不恼,满心欢喜地把猫儿抱进怀里揉捏起来,没过多久这小东西就犯了懒劲,窝在他怀里喵呜喵呜地撒起娇来。

这时间一长,唐应钦也练就了一套哄猫的好本事,中午休暇的时候抱着猫儿往暖洋洋的太阳底下一坐,跟它讲讲自己以前在内堡的那些事儿,一边顺着毛把那猫儿摸得服服帖帖,舒服地直打呼噜。那猫儿也仿佛通人性的一般,体贴的很。

一日他讲起自己在内堡同辈人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杀手,可后来在试炼时竟遭小人妒忌,不幸中了暗算,跌落山崖摔断了左腿,后来虽然靠着义肢在腿外固定关节可以行走,但偶犯旧疾时还是会隐隐作痛,也吃不得力,那猫儿立即竖起了身子,抖了抖尾巴,从他腿上跳了下去,在他脚边蜷缩成一团,眼睛里头满是委屈。

唐应钦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这小东西肯定以为自己嫌它重了,当即弯腰把它捞起来放回了腿上哄着:

“傻猫,你那点分量根本无所谓,下次不准再乱蹦哒咯。”

白猫儿这才算放了心,伸着懒腰低低应了一声,蹭了蹭唐应钦的手,心满意足地进入了酣睡。

有一天唐应钦忽然又起了坏心,趁猫儿睡着的时候偷偷在它脖子上系了个铃铛,后头故意弄了个只有自己才能解的暗扣,然后气定神闲地坐在一边,等着那猫儿一个翻身反而被自己惊醒,然后满地打滚想要把这个玎玲玎玲的怪东西从脖子上弄掉,见到它这副模样,唐应钦乐得不行,那只傻猫儿对铃铛毫无办法,直到日暮也没有成功取下,于是炸了毛对着那个始作俑者发出唔噜的威胁声,呲牙咧嘴地瞪着唐应钦不让他靠近,气焰嚣张无比,唐应钦拍拍手,拿出了第二个铃铛,于是那猫儿瞬间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模样一溜烟地跑了。

真是傻的可爱。

唐应钦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可惜,不然还想在它尾巴上再来一个。

当天夜里,半夜三更,春末夏初的时节,外头野猫发情叫春得厉害,唐应钦被吵得睡不着,只能躺在床上回顾着白天的事情,正自鸣得意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铃铛声,接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忽然被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床上拽了起来,对方好听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又气又急:

“你快把这鬼东西给老子弄下来不然我现在就剁了你!!”

“?!”

唐应钦眯了眯眼睛,借着月光,这才看清了眼前明教弟子的全貌,白衣,漂亮的银白卷发,金蓝异色的猫瞳,以及——

一对雪白的毛茸茸的耳朵和摇晃着的尾巴。

唐应钦空白许久的思绪到此为止才算再次连了起来,怪不得这小子上次要藏着掖着,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人!

“原来是你——我说呢那天晚上的雷怎么那么厉害,敢情是护着你渡劫……”

“闭嘴!你先给我把这铃铛解了,”那明教青年脸涨得通红,神情莫名有些羞涩,而声音却欲盖弥彰地拔高了些:

“都是你这个破玩意儿!她们都不搭理我了!”

“她们?”

唐应钦刚刚消化掉自己救了一只猫妖这个事实,对方又忽然连珠炮似的一串责怪,唐应钦也是被这阵仗唬住了,没听懂,一歪头,疑惑地看着眼前急地快要哭出来的明教弟子。

“就是……就是………那些和我白天一样的!”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几声特别尖厉的猫叫,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啼哭,唐应钦脑中灵光一现,才算是想明白了,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眼前明教弟子窘迫的神情,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忽然一把把人拉上了床伸手向下摸去,果然——

这猫儿发春了,啧啧。

现在外头那些小母猫一个个都浪得起劲,而他因为那个铃铛被丢在一边,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跑来找自己问罪,也是可怜。

唐应钦同情地摸了摸猫儿那头因为奔波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银发,小腹忽然不受控制地邪火乱窜,他本就男女不忌,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个二十好几的正常男人,自从被从内堡放逐后潦倒至今许久没有好好发泄欲望,今天这大晚上的,辗转难眠,又被这自己送上门来的小骚猫一撩拨,哪儿能把持地住?

等等,这可是个妖物啊。

唐应钦刚想下手,脑子里忽然敲起了警钟,于是又迟疑了一下,转而开始打量这猫儿全身:

天生英俊深邃的五官自不用说,嘴角微翘,那双漂亮的猫儿眼一半仿佛星辰一半如同深海几乎要把人溺死在里面;一身白衣把大半腰腹都暴露在外头,胸部却被紧紧地裹在衣服下面,反倒显得比露在外面更加诱人,臀部圆润挺翘,下身裤子前面已经湿了一片,藏不住的猫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自己的手臂,企图阻止自己向后面更私密的地方摸去。他猫儿时的样子本就说得上是只俊俏的小公猫,化作人形后更是俊气英朗,配上这朦胧月色,看起来又别有一番风情。

——去他妈的,管他是人是猫呢。

唐应钦舔了舔唇翻了个身,把眼前焦躁不安的青年压在身下,问道:

“猫儿,你有名字么?”

“左…左贺兰……怎么……”唐应钦忽如其来的举动把对方吓傻了眼,一时连话也吞吐了起来。

“啧,你们这群西域来的名字就是拗口,还是叫你猫儿好了。”

唐应钦笑着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耳朵,俯身吻住对方,最终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这漂亮猫儿再渡一回春劫。





唐应钦花了一晚上,身体力行,把左贺兰在床上调教得服服帖帖,而这猫儿也是认主的脾气,就算被人趁火打劫吃干抹尽,白天依旧会回到猫儿的模样守在铺子前,入夜了才化作人形。因为功力尚不深厚,耳朵和尾巴总是收不回去,所以始终不敢以人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唐应钦对这幅半人半猫的模样喜欢地紧,乐得调戏,一来二去,一人一猫也就习惯了这般日夜相伴的过法,而那铃铛也一直未曾解下,增添情趣之余反倒成了他们之间信物一样的存在。

后来唐应钦问起左贺兰怎么会缠上自己,左贺兰愣了半晌,自衣物贴身处拿出了一截已经旧得发黑的红色刀穗子,左贺兰将那穗子递至唐应钦面前,说他很像自己以前的一个恩人,那恩人也是唐门弟子,当初他在枫华谷的时候不小心受瘴气惑神,被困在了乱葬岗,差点被尸人捉了去吃,幸好一个路过的唐门弟子出手相救,才算是逃过一劫,而这红色的刀穗正是那唐门千机匣上落下的,至于那人为何要将刀穗系在自己的武器上,左贺兰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人,其中缘由便也不得而知了。

唐应钦接过那串红穗,在手中掂量几番,想起了些什么,可看到左贺兰满怀期待的眼神,又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几番欲言又止下来,干脆放弃了解释,只告诉他这穗子是那个人很重要的东西,但那人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来了,所以替他好生保管着。

左贺兰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穗子又收回了怀里。


宁静惬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暑气刚刚退去,金色的秋日还未真正到来,不速之客就先找上了门。

来人是个疯疯癫癫的瞎道士,据说是洛阳有名的神算,姓何名忘尘,江湖人称葫芦生。这葫芦生举止乖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喊着妖孽还不速速受降,一柄铁剑连着符咒隔着十尺开外就落了下来,将左贺兰困在了阵中,左贺兰逃脱无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被打回了原形。

唐应钦闻讯赶来,眼看何忘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左贺兰斩杀,忙上前阻拦,强忍着痛硬吃了一剑,才算让对方住了手。见唐应钦伤为救自己伤及了要害,左贺兰自然焦急万分,运足了劲强行回到人形的模样,向何忘尘重重叩首哀求放他出去救唐应钦。

左贺兰其实并非普通的山野妖兽,他是明教往生涧的圣猫之后,集天地灵气,天赋异禀修为精进,生来就可以幻化人形,他自幼被陆烟儿带回明教养大,人形时就作明教弟子活动,自明教东归后被遣来中原多年,今年恰逢天劫,被唐应钦无意救下,一心只想报恩,如今见唐应钦受伤,愿以损耗自身元气和多年修为渡予对方养伤,何忘尘本就无意伤人,又闻其言辞恳切,便放了他出来,左贺兰果真应约治好了唐应钦,随后便逃出了扬州,任凭唐应钦后来再如何寻找,也没能寻得一丝踪迹。





想至此,唐应钦就气愤难抑,当年自左贺兰离开后,周围的人知晓他与妖物勾结,众叛亲离,更有甚者落井下石,一夜间他又回到了穷困潦倒的境地,此时再没有人可以帮他,唐应钦痛定思痛,离开扬州去了长安,凭一己之力从头干起,终于掰倒了当年那些以口舌加害于他和左贺兰的小人。如今唐应钦早已是一方富商,家大业大,积财万贯,可若是提起左贺兰,他依然恨不得把当年的帐同何忘尘一一算回来,但这些年商场滚打摸爬下来,他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于是强忍着怒气朝何忘尘丢下了一句不冷不热的挖苦,拂袖便走出了数尺。

“且慢,”

何忘尘被奚落了一通,倒也不恼,自背后喊住了他,拖长了调子悠哉道:

“唐小兄弟若只是想寻那猫妖,贫道这便可以——”

“大人,刺客落网了。”

话音未落,唐应钦的影卫便出现在了二人之间:

“又是个明教弟子。”

唐应钦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向何忘尘看去,只见对方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朝自己缓缓点了点头,唐应钦知是有意,立即撂下他,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堡中。

此时洛道连绵的阴雨已经停歇,太阳难得地探出了头,唐应钦收起伞走进内堂,只见一个白衣银发的明教弟子被困在事先布置的剑阵里,闭着眼,神情傲然,对四周的盘问统统不屑一顾,直到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才回过头来,见赶来的是唐应钦,立即双眼发亮,高声唤了起来:

“主人——!”

唐应钦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解了那阵法就捂上了对方的嘴,虽然心里的狂喜已经超越了惊讶,但还是愣愣看了半晌,才在对方耳边轻声道:

“在外面不用这么叫我。”

“那……?”

久别重逢,左贺兰一上来就被对方堵了嘴,却又不知怎么叫才好,只能满眼无辜地看着唐应钦。

唐应钦如释重负地一笑,伸手将许久不见的猫儿搂在怀里:

“叫我名字就好……你这几年去哪儿了?连个消息都没有,告诉你,今天我在外头设了重兵,你别想再跑了。”

“我修炼去了,你看,我现在没有耳朵尾巴了~”

左贺兰贴在唐应钦耳边轻身说着,热气呼在对方后颈上,就像猫爪挠痒痒似的撩人,唐应钦脑中一热,拉过那猫儿的衣领就吻了起来。

周围侍卫见状,知这明教弟子大约是唐应钦的老相好,都自觉收起了戒备,左贺兰见没了阻拦,拉过唐应钦就往外走去。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嘘,等下你就知道了……”

“有长进,还学会卖关子了。”

“都是主人教得好~”

左贺兰一边回答,一边探路,没了猫儿模样时喵呜呜的撒娇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句结束都带着糯软的尾音。左贺兰步履轻盈,颈间的铃铛轻微地发出些铃声,同唐应钦前几日听闻的一模一样。唐应钦会心一笑,抱着好奇的心思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小树林,只见左贺兰让他稍等一会,随后便从角落里拽出了一个不知为何吓的六神无主的狼牙小卒,那小卒一副怕极了的模样,抖抖索索地看了眼唐应钦,便自觉从身上拿出一张长安地宫的藏宝图,左贺兰见他动作迟缓,满脸嫌弃,劈手夺过藏宝图塞进唐应钦手里,回头朝他狡黠地一笑,朗声道:

“主人,我给你招财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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