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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明】无恙(十)

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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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如刀,刀如水,水如刃,刃如风,轮回交转,缠缚不离,一击即破,摧心噬骨。


九秋虽为明教弟子,可自小就是在中原长大的,二十余载从未去过西域总坛,功夫心法都由生父一招一式亲手教习,加上楚一川的提点,刀法自然不如那些在大漠修行过的同门凌厉,不过也正是因为学得杂,九秋的武功路数要比纯正的大漠刀法难缠得多,凡是与他交手过的人,无一不栽在了那刁钻古怪的打法上,加上九秋这些年又在新月见识了不少旁门左道,功夫也精进不少,此时与何忘尘开战,心里不说十成,至少也有八成的把握。


可九秋一出手就后悔了。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眼前的瞎道士内力固然深厚,不输江雨寒当年之势,好不容易逼他出手,可九秋猛然发觉对方运的心法竟是道门气宗的紫霞功——九秋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所受的也并非皮肉之伤;眼下何忘尘的手法与江雨寒那套凌厉的外功剑法完全不同,九秋可以对天发誓,他便是死了化成灰,也不会认错那魔头的招式,除非——


真的找错了人?


九秋心里一沉,试着强压内息想要停手,可杀招既出,如覆水难收,刀光一闪刃尖便朝前袭去,锐不可当,何忘尘倒是不急不缓,气定神闲,侧了侧头,听声辨位,默诵口诀,蓦然挥剑劈下,隔空十尺外,一道内力浑厚的剑气便化作白光当头落斩,九秋进退两难,眼看就要与之锋刃相对,心想大约不免又要是一番恶战了,却察觉到脚下石砖微微震动起来,背后不远处猛地炸开一声龙啸般的巨响,连那纳剑的石台都颤了起来,落下细碎石块,九秋防备不及,猛然被这骇人的气浪推开数尺,顿时失了重心,不受控制地向右侧摔去,他原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跌一跤了,咬着牙闭上眼做好了硬扛的准备,可落地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倒退了半步,恰恰好好撞进了不知谁的怀里,被那人一把稳稳抓住。


“你小子,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点——”


九秋在黑暗中蓦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酒香,不由蹙起了眉,而那接住他的人一边数落着,一边还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扣了一下,九秋睁开眼,看见来人竟然是被自己放倒在门外头的楚一川,一时有些懵,不知怎么竟想起多年前自己背着师父偷偷出去被发现后耳提面命的光景,顿时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


“放心不下你呗。”


“……”


“哦对,还有刚才那事儿,过会儿咱得说说清楚。”


楚一川见九秋又开始咬下唇,就知道他面上挂不住,便清清嗓子住了嘴,轻描淡写地拍拍对方的头算是安抚,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受了自己一掌的何忘尘,高声道:


“你这疯疯癫癫的瞎子同江雨寒到底什么关系?今日若不给个交代,便别想着走了!”


“………”


楚一川话是抛了出去,可一向啰啰嗦嗦的何忘尘却反常地没有理会他,反倒连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脚下左旋一步,正面朝向楚一川,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楚一川虽知其中有异,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大对劲,权当对方是因为自己放的话才这般剑拔弩张,也不由绷紧了全身肌肉,掌里蓄力,随时准备接招。


可何忘尘却仿佛没感觉到楚一川肃然的杀意,又旁若无人地向前逼近一步,楚一川见状,身体微微前倾,按了按自己有些僵硬的胳膊关节,咬牙切齿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不说话的话,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够了。”


九秋突然低呵一声,死死扣住了楚一川的手臂,用力之大直把指节掐得紧绷发白,楚一川感觉到九秋的在微微发抖,不明白对方怎么了,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去,只见九秋直勾勾盯着自己身后那柄寒川剑的方向,脸色惨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


楚一川这才反应过来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猛地转身看向那石台,只见那柄中空的长剑刃身竟然自行脱离了石匣与铁链的桎梏,幽幽浮在空中,于一片昏暗中绽开刺目的寒光,楚一川一时间竟觉得这景象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眯了眯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可这团光着实刺得人双目生疼,又来不及取云幕遮,楚一川只得伸手挡去一半,缓了片刻,才重新试着睁开了眼。


不过这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寒川的剑身的光芒就黯淡了许多,仅剩一层淡蓝的烟雾缭绕四周,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流风一吹,便随之消弭,但那先前暴涨的剑气却统统化作了金色流光,缠绕汇拢于剑柄顶端,凝成一个细小明亮的光点,似流星般坠入剑身中空之处,微微闪了闪,陡然爆开,道道金丝如流瀑飞水般自剑刃周边细微的裂缝里倾泻而出,波涛汹涌,愈发湍急,周身数尺瞬间霜雪凝结,冰寒凛冽,如同昆仑风雪,咆哮着向剑冢内的三人袭来,楚一川下意识地想要护在九秋身前,可脚下寒气蔓延,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冰,身上也仿佛被千万只鬼手拽住,竟动不了一根手指,楚一川就这么被困在了原地,只觉得自己仿佛不着寸缕置身冰原,血脉凝滞,手足皆废。


“……帮主?”


九秋从刚才起就没出过声,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却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楚一川还来不及思考是怎么回事,一声闷雷炸响,那流金便交错织缠将所有人笼罩了起来,金光化作虚空中的数把利刃环绕盘亘,耳边尽是寒川嗡然的剑鸣之声,无数凌乱血腥的画面强行插入脑中,仿佛要把人的头颅撕扯开,混乱中楚一川不知被谁推搡一把,踉跄一步撞破了结界,抬头一看,发觉这结界与长剑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白发的男人,一身素衣,居高临下背对着众人,向九秋悠悠道:


“你——刚说什么?”


楚一川浑身都是冷汗,仿佛一个即将溺毙的人从水里脱出来,只顾及大口喘息着,而那莫名出现的白衣男子一边发问一边缓缓转过身来,楚一川心若擂鼓,手臂上疼痛也愈发难忍,直到完全看清那剑客面容的那一刻,双手一颤,险些握不住自己的武器——


这男人,分明就是当初昆仑山顶那个坠崖的剑客!



“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秋依旧沉浸在惊惧之中,而那人鬼莫辨的剑客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是想听九秋说下去的样子。


“不,不对,你不是帮主……”


“你是新月的?”


剑客闻言挑了挑眉,声音却比刚才更为冰冷:


“可我不记得有你这号人物。”


楚一川万万没想到这剑客竟然还与新月有关系,见对方手一挥似是要出招的样子,一个疾步上前把还在发愣的九秋拎开,可那剑客竟是朝着何忘尘去的,而何忘尘早有防备,以剑为盾横挡身前,堪堪抵住了这一波攻击,金蓝二色剑气相撞,竟是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何忘尘与对方僵持了一会,忽然抽手甩出数道符纸,四周倏地就铺开了气场,将那剑客原先的结界也吞没其中,阴阳之气流贯四周,自八方而来,凝成一道屏障,将剑客向后推开了数尺。


“数日不见,你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之前不过没出全力罢了。”何忘尘一改平日的疯疯癫癫,沉声警告道:


“你若再不收手,莫怪我不留情分。”


剑客闻言,持剑的手一抖,竟露出了几分怆然的神色,不过稍纵即逝,在场无人注意到这飞快的变化,那剑客不再理会何忘尘,闪身至楚一川面前,上下打量道:


“我认得你,你是那天雪山上中了我一剑的那个,我还当你已经死了。”


“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楚一川啐了一口,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问道:


“你又是何人?和江雨寒是何关系?”


“人?”剑客轻笑一声,黑色的眸子忽然变得血红:


“我早不是人了——若我还活着,又何苦劳驾何道长这么一趟趟辛苦跑来镇着?”


“叶不周,你别忘了你说过的,”何忘尘虽已目盲,对周围的感知却不输常人,楚一川提及江雨寒时他就察觉了这剑灵的异状,若再任由其发展下去,说不定又要酿成大祸:


“血契在此,你我但凡有一人违背约定,天劫必至,无处可遁。”


“我知道,我不过给他个明白。”白衣剑灵对何忘尘这番话颇为不耐,甩了甩袖,继续向楚一川道:


“你们也不要再找江雨寒了,他死了。”


“……”


楚一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还愣着,九秋倒是先冲了出来:


“你说他死了?!那那个瞎子是谁?”


叶不周瞥了一眼九秋,淡然道:


“我骗你做甚?不信问问你旁边的丐帮,那天在昆仑山顶发生了什么——至于何忘尘,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剑灵解缚的时间过长,剑冢内已遍布煞气,何忘尘掐指一算,正是朔月阴气大作之时,若再不作法封印,恐怕又要伤及无辜,时间紧迫,无暇再做解释,只得向一旁二人道:


“他说的是实话,二位若还有疑惑,可改日寻我一叙,眼下子时将近,戾气满盛,还请二位速速离去吧。”


楚一川无心恋战,拽过九秋就要走,九秋却在原地不动,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似的,定定直视着叶不周血红的眸子问道:


“你可认识唐无悔?”


九秋话音方落,剑冢猛然地动山摇,所有埋葬在此的兵器都嗡鸣震颤起来,叶不周怔在了原地,蓦然变了副可怖的神色,整个灵体都闪烁着阴冷惨淡的光,数丛鬼火自地下钻出,将叶不周整个围绕起来,叶不周瞪大了血红的眼,歪过头看着九秋,妖异的绿光忽明忽暗,忽然低下了头去,再抬起时,已经全然是一副厉鬼的模样。


九秋也是个死而复生的,看见这模样倒是不惧,心里也有了七八分答案,举起手与叶不周扬刀相向,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们一直在找的人,原来是你。”


“……谁在找我……?”


可此时叶不周几乎已经没有理智了,似乎是与那股煞气极力抗衡着,何忘尘在一旁默默念着玄剑镇山河,想抢在事态彻底失控前将叶不周封印回去,叶不周却忽地将楚一川与九秋以鬼火缚住,声音嘶哑难辨,却还竭力说道:


“当年之事……皆由我起……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可那时已经晚了……若还来得及的话……我替他……赔个不是……”


叶不周的声音越发模糊,到最后几乎消散在了风里,剑冢内惊雷不断,楚一川感觉脚下地脉奔涌流动,整个人似乎都在逐渐从抽离出去,九秋闻言睁大了眼,似乎还想冲出桎梏问下去,却被楚一川一把拉住揽回了怀里道:


“阿穆,别去,求你了,听师父一回话罢。”


“——?!”


九秋一下子便回过头来,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也不顾叶不周那儿的事情,拽着楚一川的衣服颤声问道:


“你——你之前,都听到了?”


“傻徒弟,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楚一川苦笑一下,把人拥得更紧了些,替九秋挡去那大半的鬼火与剑风,左臂仿佛又一次断开般剧痛,渐渐地感觉似乎无知无觉了,就像漂浮在水里,随波逐流,然后被重重地一击,摔在某一处,眼前晕开的全然是一片白色的光芒——




“这疤最早就是江雨寒留的,如果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话……”


“本来好好的,结果忽然下了雨,所有的东西都烧起来了,可我……可我却走不了……”


还是几个时辰前的时候,在剑冢外,楚一川看到九秋拉着自己的手覆在左脸的伤疤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楚一川起先只是听着,以为这来历不明的小子终于愿意跟自己老实交代目的了,可当九秋说起雨夜时,楚一川先是一怔,随即脑袋里猛然炸开一道惊雷,懵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黑发金瞳的明教弟子,那模样慢慢与记忆里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惊觉自己很久之前的猜想竟然是对的,他想起身拉住九秋,可又恨自己疏于防备被下了药,动弹不得,没法开口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得用尽力气去听他在说什么,可九秋的声音却也陡然失控起来,气息也变得紊乱,每一个字都带上了颤音: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那天我还是骗了你……我,”


话还没说完,九秋忽然吞了音,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哽咽了片刻,才抓紧了楚一川的手,发烫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滚落,顺着那半侧遍布伤痕的脸颊淌进了楚一川的指缝间,触及之处皆是针刺般的灼然刺痛:


“我那时候其实……真的……真的很疼啊……”









楚一川醒了很久了,本以为不说受个什么重创的,起码也会落下一两道伤,可身上什么感觉也没有,不疼不酸不麻,舒舒坦坦,神清气爽,除了似乎是遇着了鬼压床,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只能对着陌生的床顶干瞪眼。


楚一川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感觉不到九秋的存在,房间里一片寂静,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身上,暖暖的,惬意非常,看来是个好天气。


楚一川躺了会,听到外头有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还带着些金属碰撞的刮擦声,正猜想是不是那个唐什么的,就听到那人开了口:


“打算走了?”


“嗯,和帮主谈过了,明天就走,我还有些事要问问何忘尘,”——这稍远一些的声音一听便是九秋的:


“私瞒凤凰蛊之事是我的过错,月牙笺我不会再要了,还有穆夏的下落——”


“到此为止吧,既然离了新月,只当从没来过就好。”


外头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久到楚一川还以为自己又睡着了重新做了个梦,连麻雀都叽叽喳喳叫唤了好一阵了,门外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唐无悔似乎是默许了这个反应,也没说什么,踩着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就远去了。


看来是九秋把自己带回了新月坊。


楚一川躺着也是躺着,无所事事,干脆开始细细回想,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好的坏的,看得懂的看不懂的,脑袋里乱得像团猫抓过似的毛线,理也理不清,楚一川觉得叶不周最后大约是真的想送自己和九秋离开的,自己毫发无伤大约是因为何忘尘下的镇山河,听说这是纯阳的独门秘法,可护人周全,这两人乃至整个新月都必然与江雨寒有着不小的关系,九秋方才言语间的意思似乎已经搞清楚了大半,可如今江雨寒死无对证,自己躺着也没法出去问个清楚——话说回来也不知这个新月的帮主与那剑灵有什么关系,而且刚才九秋还提到了凤凰蛊,难道这就是他侥幸逃过一劫的原因?可他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为什么不同自己说明白……


算了,来日方长,今后有得是时间问这小子。


楚一川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再醒来已是黄昏,屋子里暗了不少,晚风微凉,那半阖的窗户依然没人来关,透过缝隙可以看到淡粉的云霞似轻纱般飘在离树顶不远的地方,笼缀着银色星光。


外头树上桂花浓郁的甜香随风游散到床头,楚一川闻了,精神一振,想要起床,却还担心会像白天那样,便试着动了动,这回竟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顿觉自己四肢轻便非常,在屋里稍稍活动一番,忽听得闻门外院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低颂,似是胡语,心中一动,知晓是九秋在做晚课,便飞快地披了衣服,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门往院子里走去,两三拐弯,只见一片沉郁的暮色中跪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正朝着日落的方向,双手交合,肃然叩拜,黑色的发丝自肩头滑落,日晖月影交错在金色的眸子里,群星隐去,那琥珀般的眸子被那虔诚熏染,似宝石般璀璨。


楚一川看得有些呆,原本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堵了回去,就这么站着,而那白衣的明教弟子听闻一旁动静,起身看向这里,楚一川这才发觉对方脸上再没有了那道可怖的疤痕,面目完好,左眼下的泪痣清清楚楚地缀着,深邃好看的眉眼与多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他看到楚一川,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脸涨得通红,在原地立了半晌,半低下头,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摆,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重新面对眼前的人,结果像个小孩似的纠结半晌,憋着嘴似乎想哭却又怕丢人一样勉强绷着,末了终于抓住自己的衣角,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着楚一川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师父,别来无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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