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听琴
杭州的这些个说书人,到底还是无趣,手里本子千篇一律,且连编都编得不像话,柳云洲这几日在不同的茶摊上不知听了多少遍公子醉剑斩阎罗,竟是没听人说一句,杨竹秋与人过招是从不出剑的。
三日前是名剑大会最热闹的时候,晌午方过,台上两名刀客战得正酣,只见其中一人身形健壮些,着雪白裘衣,长刀虚晃而下,堪堪擦过对方脸颊,趁对面喘息的功夫,旋身就将其踢落台下。
被他踢中了软肋的是个明教弟子,被气劲撞得连弯刀都险些握不住,猝不及防跌倒在地,红白的衣袍上滚了不少新泥,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旁人有个好心的上前去扶他,却被直接打开,众人哄然,这金发碧眼的刀客却不在意,坐在原地支着弯刀休憩了不多会,便起身独自走了。
柳云洲站在太阳底下,满面春风,背上傲霜刀锋亮得发白,他一拱手,向四方问道,还有谁来战?
柳云洲声音洪亮,盖过了人群议语,看客陡然安静下来,半晌竟无一人应答。
毕竟眼前这刀客已守了足足七天擂,接连与武林各派高手交锋,竟是未尝一败。
眼看霸刀派来的人要拔得头筹,藏剑主事神色愈发凝重起来,却不知柳云洲本就不是冲着名剑而来,一心只想战个痛快。
柳云洲等了片刻,依旧鸦雀无声,像是早有预料般笑了笑,转身向上座的杨竹秋道:
“在下可否邀杨公子上台一战?“
台下闻言轰然,蓦地又热闹起来。
杨竹秋是藏剑山庄请来的贵客,明明是请人来观战的,哪有让客人亲自下场动手的道理,主事的一听便觉得胡闹,本想拦下,可转念一想,若竹秋公子能赢了这砸场的刀客,既挽回藏剑名声,又不必使神兵流入柳家,倒也是桩美事,略一掂量,转身让随行弟子去问问杨竹秋可愿出手一试。
杨竹秋虽口不能言,心思却是玲珑剔透,那弟子还未开口便已猜到其中曲折,杨竹秋对柳叶两家的嫌隙亦有耳闻,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帮个小忙也无妨,不多推辞,点点头便应下了。
不多时,琴音袅袅而来,柳云洲初听觉得动人,正欲夸赞几句,忽地在尾音里捉到一丝杀气,察觉时已经晚了半刻,哪怕侧身闪开,脸颊还是被气刃刮得生疼,好在对方不过是试探,未留下内伤,也没使他在众目睽睽下破了相。
柳云洲松了口气,就见另一头杨竹秋腾空而起,一手托琴一手轻拨着,一曲高山流水奏罢,恰恰好翩然落到台上,台下看客不知是因为琴曲着实悠扬动听还是因为杨竹秋出招飘逸灵动,接连爆发出这几日都未曾有的喝彩来,柳云洲亦是心悦诚服,抱拳道:
“好曲。”
杨竹秋含笑垂暮,在原地坐下,抚琴似清瀑落珠,朝柳云洲做了个请的手势。
或许是杨竹秋时下弹奏的曲子太过轻快,柳云洲甚至提不起半分战前该有的紧张来,拔刀蓄力往前处斩去,果然,又是一道虚影。
琴音嘈嘈切切,柳云洲一晃神,便又多了一重,刀锋触及之处皆是影子,而那轻快的琴声却不减反增,甚至变得扰人起来。不过来往数回,柳云洲便已被重重琴音围没其中,似是无数飞鸟在周身掠过,牵连起一片让人惊诧的冷风。
柳云洲抹了额前的汗,望向最远处那抹青色的影子,对方眼里平静无波,自顾自悠然弹奏,可这曲调已不复初时平和,指尖拨响的每个音节都化作凌厉的杀气,似羽而出,如锋而至,宫徵之调交错不断,间有角商落断其中,平日里的阳春白雪之音,待执琴之人起了意,便成了一首阴魂不散的索命曲。
柳云洲一避再避,退至擂台最东角,终再无去处,正当众人以为胜负已定,忽地平地起风,柳云洲爆喝一声,驭风为墙,在身前铺开一道极宽极长的气浪来,杨竹秋这才发觉中计,顾不上移形换影,在被伤及要害前腾空跃起,亦以音为屏设下一片宽广的障域来,两人相隔数十尺,天上地下遥遥相望,一时间场上只剩下几抹破碎的余音,与另一头鞘刀破空的风雷之声相撞湮没,稀疏得不成样子。
杨竹秋依旧拂着琴,却用另一手按着不发出声响来,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台下众人,神情漠然不似寻常,可柳云洲抬头见了,心中竟然一动。
这样的他啊,许久不见了。